黄澜：老而孤独，你惧怕么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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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笔/黄澜

新丽传媒副总裁，最成功的电视剧制作人之一。代表作包括《辣妈正传》、《大丈夫》、《虎妈猫爸》、《女医·明妃传》、《我的前半生》，即将推出巨制《如懿传》。

我跟我的心理咨询师承认，我特别害怕老来孤独。

她问我，为什么你觉得老了就一定会孤独呢？

我脑海里瞬间闪过这样的画面：傍晚小学放学回到爷爷奶奶家，打开房门，节约用电的屋里暗暗的。我换了拖鞋往里走，爷爷坐在书桌前玩着永无尽头的纸牌游戏，在微弱的天光里，他的背影佝偻而孤独。奶奶在厨房做饭，喊我去端菜盛饭。晚饭后，我写作业，奶奶在十四寸电视机前煲两集港台剧。

一家人一个屋檐下，各自孤独。

这样的童年景象，陪伴了我好多年。

有一次我数学单元考考砸了，一向数一数二的我，只得了86分，老师要求中午放学回家找家长签字。我把卷子打开交给爷爷，他看着试卷，也不说话，对着窗口一口一口地抽烟。

我站在旁边，一直等啊等啊，他就是沉默不语。我着急赶不上下午的课，又知道自己考砸了，不敢催他签字，只好忍着。窗外一片灰色，那十几分钟过得好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。等他终于签了字，我拿着试卷拔腿就往学校跑去，一路上都在掉眼泪。

如今想来，爷爷是在用内心的标准，惩罚我，也是惩罚他自己。他的孤独和沉默像一把刀砍在我心上。于是，我尤其害怕衰老，害怕孤独，害怕成为我爷爷一样的老年人。

为了对抗这样的痛苦，我开始拼命读书，希望得到他的夸奖，也积极与外界联结，用其他的情感填满自己。

当我发现自己肚子上一圈赘肉，孩子们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时，恐惧还是会爬上心来。

写《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》的作家王蒙，在逝去的光阴里也不年轻了，他八十多岁时写了新小说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，主人公是一位高龄丧偶的知识分子，在不断地相亲过程中，遇到一个又一个奇葩女人，把老年人的恋爱写得妙趣横生，又寂寞刻骨。

王蒙著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

爱而终究不得。故事结尾，历经挫败的老人家回到元配坟头，感慨从来没有真正站在女人的角度考虑过她的情感需要。自转到尽头，是一片孤独。

那学会换位思考，是不是真的能带来温暖彼此的抚慰呢？

我很努力去爱，与对方共情，百般付出，但求脆弱时有问候，快乐时能分享。

然而，夜深人静颈椎酸痛时，依然害怕老而孤独。

去年秋天，我去伦敦拜访一位我喜欢的作家。她住在市区一个老式公寓里。我提前找到那里，在旁边的街心公园坐了一会儿。树叶婆娑作响，雕塑低头不语，我感受到内心的宁谧。

Marina家满是书柜的客厅

敲开她的门，我看到一张热情又典雅的脸，她在英国长大，会说一点俄文。

她说她七十多岁，丈夫去世了，女儿在印尼做公益，她平时住在英国北部城市，每天看书写作，偶然来伦敦小住，这就是她男朋友的家，他是个历史学家。

Marina家客厅一角

在满屋书柜的客厅里，我们讲生活，谈文学，度过了一个无比舒心的下午。

我问她，害怕衰老吗？

她说，怕也没有用，怕就写下来。

她带我去后面的院子散步，去附近的教堂参观，最后我们在街心公园告别。

我心里充满不舍，她紧紧拥抱了我。

那一刻，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生命的力量和勇气。

黄澜与她喜欢的作家Marina及她家一角

想要摆脱孤独，不仅要学会换位思考，更要找到永恒的热情源泉，比如写作于她。当我们因为强烈地热爱着某件事，你会在这个爱好里思考、付出，看到自己的进步，找到自己的价值，从而在跟其他人的交往中，始终保持着自信和开怀。

想要摆脱孤独，也许就要承认和接纳孤独，学会与之相处。待它是街心公园的一片树叶，漫长书卷里的一段对话，待它是生活里的必然遇见。

我曾跟儿子感慨，今天的我是过往生命里最苍老的模样，而儿子说，今天的你是往后生命里最年轻的模样。

所以，今天要好好过。找到我们热爱的所在，透过它，跟自己相处。

那么，余生也一定能好好过。

本文原载于《时尚芭莎》8月上 女性专栏

编辑/顾文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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