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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书专栏|葛亮:天涯不是头顶的天

时间:2018-04-07 16:11 来源:时尚芭莎

“按龙泉血泪洒征袍,恨天涯一身流落”,天涯不是头顶的天,在天边的天。手指所向,风骨所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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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笔/葛亮

小说家,文学博士。现居香港,毕业于香港大学中文系。任职大学中文系副教授。著有小说《北鸢》 《朱雀》《七声》《戏年》《谜鸦》《浣熊》,散文《小山河》,电影随笔《绘色》等。作品两度获选“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”。2016 年“中国好书”奖、《南方人物周刊》“年度中国人物”得主,2017 年“海峡两岸年度作家”。

不敢说懂戏。

对戏有一种亲近。大约家中长辈里有几位票友。数代下来,终有默化之功。

写过一本小说,叫《戏年》,自序以昆曲作引。人说昆曲大雅,只见一端。《风筝误》可观。才子佳人的风月戏,烟火味却亦浓重。

尤其《题鹞》一折,借小人物之口举一反三,全是生活洞见,令人叹服。“有人负责戏,有人负责现实。人生才由此而清晰妥贴,真实而有温度。”

《说戏》好看,其意有三,全在推陈出新。一为装帧。全书线装,手工毛边。书名与章节戏名,为作者柯军老师亲笔题签,鉴以篆刻阴文的方式“白上印白”,道尽昆曲白雪之质。难得正文每出戏,工尺谱皆自作者手书。墨透纸背,圈点评注,亦古亦今;二为结构。十一出经典剧目,柯军与“兰苑小花郎”陆诚,书法与画作,遥相呼应。

问答之间,宛若渔樵。陆诚少年,已是昆曲资深听众。仍有赤子之心,代读者而问,引出有关昆曲诸多通识。柯军有如父兄,谆谆循循,深入浅出。陆诚之画,似昆曲之“副末”,亦如话本之“入话”。为柯军“说戏”详释解读,铺设背景。可谓由谐入雅,由表入里。

三为立意。犹记得初见柯老师,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,自有一派端雅的前辈名士范儿。然而谈得入港,方觉其身上有暗涌一般厚积薄发的活力。“深挖底蕴,大胆实践”由“昆曲监狱”至于“考古”与“探险”。

在他,两种看似迥异的特质,“最传统”与“最先锋”水火兼容,辉映一身。此书便是自与“进念”合作《夜奔》以来,真实的取旧布新之路。

《说戏》可见“传承”二字的份量。以大雅之姿,薪火再三,自有其在时代中的砥砺。柯军对《夜奔》体之甚深。问及最心仪的唱词,曰“哪搭儿相求救”。日暮西山,是林冲作为末路英雄的悲怆苍凉,亦是昆曲之困境。

“《夜奔》之难在于,要演出绝望与希望之间内心的煎熬与搏杀。”鲁迅所写“绝望之为虚妄,正与希望相同。” 无实曰虚,反真曰妄,现如今,唯“八百壮士”肝胆相守。本书另一作者王晓映看《夜奔》现场,与柯军细抠动作,“这个动作哪里来的?张金龙老师那里来的,张老师这动作哪里来的,刘五立老师教的……” 如追本溯源,无一式不见来处,这便是传承。

传承之外,亦见嬗变。“大道至简”。《桃花扇》三十年前的楼阁丘坡,到如今黑幕前的一桌二椅。“舞台上物质越少,非物质就越多”唱念作打,手眼身步,方是昆曲本体。

《说戏》中有两出,令人印象深刻。

一是《长生殿·酒楼》。郭子仪独饮长安,嗟叹世风不在,射虎人遥,屠狗人无。酒楼五看,由外戚盛宠,至于妖氛孽蛊。黄小午对传统的改编,聚焦于以“所言”代“所见”。安禄山杨国忠,尽见于郭子仪与酒保二人庄谐对手。场景写意,楼上楼下,全赖单桌独椅。忧国之情,却因舞台删繁就简,而张力尽现。可谓审美对位之极致。

二是《牧羊记·告雁》。独角戏,也是看家戏,又称《一场干》。告雁而不见雁,思我而忘我。台上仅演员一人,雁却由意而行止,不留一痕,又无处不见。这便是虚实的辩证;雁于苏武,如内心独白。

“渴饮月窟水,饥餐天上雪”。一鞭在,羊在。一人在,雁在。叫雁六次,雁飞,起落,盘旋,由演员手眼引导,于观者心中塑造。这便是无胜于有之大境。

“按龙泉血泪洒征袍,恨天涯一身流落”,天涯不是头顶的天,在天边的天。手指所向,风骨所寄。

一桌,二椅,三两步,四五人,即是万水千山,千军万马。

本文原载于《时尚芭莎》5月上 读书专栏

编辑/徐晓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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