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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命玄鸟，降而生商，宅殷土芒芒。古帝命武汤，正域彼四方。方命厥后，奄有九有。商之先后，受命不殆，在武丁孙子。武丁孙子，武王靡不胜。
—《诗经·商颂·玄鸟》
主笔/苏泓月
学者、作家，《时尚芭莎》文化艺术总监，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艺术与汉传佛教。2016“中国好书”奖、第十二届文津图书奖得主。
上古传说中，有娀氏之女简狄配帝喾为妃，春分之日行浴时，见玄鸟飞过堕其卵，吞食后受孕产下契，契之十四代孙成汤建立商朝，史称商汤。
商人崇鸟，凤鸟是无上尊贵的灵禽。一件身姿玲珑有致的玉凤，侧身回首，短羽卷曲，长尾飘逸，它的迷人神态就像商祖传说般优美，在三千五百年前，陪伴着一位曾征战四方的王后被埋葬在地下。
刻在其它随葬品上的“妇好”铭文，后世人们于是管这位王后叫妇好，但妇好并不是她的名字，她是子氏，女指姓别，妇代表她是商王室中有地位的异姓女人。
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一万多片甲骨中，有关商王武丁为妇好向上天祷问命运的卜辞有两百多条，这位英勇的帝王时常向上天占问妇好率军征战的吉凶，他还问她的孕事，她何时能生育？她的病痛能否消解？如果她做了什么梦，武丁会卜问她的梦有什么征兆？
武丁的占问直到妇好去世后，他很想知道她在阴间的状况，足见用情至深。
妇好的死因一直悬而未解，从卜辞上推测，或许是战死沙场，或许是难产而亡，她活到三十三岁，在当时不算短，但不能和今天的人相比。
武丁为她举行了极其盛大的独葬仪式，以一千九百余件宝物陪葬，有青铜器、玉器、骨器、象牙器、陶器等，十六个殉人、六条殉狗，盛葬这位华夏民族最早的戎装王后，并将她埋在自己处理军政要事的宫室旁边。
商 玉凤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，通高13.6厘米，中国国家博物馆藏
随葬的玉器多达七百五十五件，仅有一件玉凤，可见稀有程度。玉凤从造型和工艺来看，有的学者认为它属于更古老的石家河文明，新石器时代匠人的巧作，商人将它视作珍宝，凤鸟又是崇拜物，时空流转到今天，这件充满神韵的玉凤几乎成为妇好的美丽象征，甚至人们通过它，想象妇好的容颜，或许也如玉凤般顾盼生姿，体态婀娜。
妇好的随葬品里有一些是她出嫁前后的日常物件，笄、梳、镯、镜、宝石珠……还有数百件代表她特殊身份的青铜兵器和军事装备，有一件射箭拉弓时戴在勾弦手指上的玉韘，从内径大小看，她体型壮硕，决不附合我们今天的审美，她和武丁在三千五百年前的情感，也远超今世的想象。
商 凤冠人像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，通高12厘米，宽4.4厘米，中国国家博物馆藏
有一件头戴凤形羽冠的玉人侧面像，昂起骄傲的头，我更愿意将它视为妇好的象征。整件雕刻方式是典型的商朝风格，凤冠的形式酷似那件玉凤，但边缘有脊齿，玉人方耳阔鼻，臣字眼睛，大而有神，手臂弯曲，握拳于胸，流露出威武之气，身绕勾云纹。
是人是凤，难分难舍，或是人死后升天，变成了凤，或是灵魂受到凤的接引，人与凤合成一体。它带着活着的人对死后世界的假想，对神鬼的敬畏和尊崇，对亡灵去向未知远方的祈望。
商朝最鼎盛的时期，第二十三代商王武丁拥有六十四名妻子，地位最高的王后，先后有三位，元配是善于领兵打仗，并常常凯旋而归的妇好。她不仅能够率领军队为武丁拓展疆土，而且还主持着武丁朝的各种祭祀活动。
武丁统治商朝五十九年，最重要的几次战役，妇好功不可没，“辛巳卜，争贞：今者王共人呼妇好伐土方。”、“贞：王令妇好比侯告伐尸方。”……多条卜辞透露，她履次协助武丁击溃入侵的外族，打败土方、巴方、鬼方等小国。
攻打巴国时，妇好率军在西南方埋伏，武丁率军在东方袭击，逼使敌兵乱阵，进入妇好的伏击圈，最终被扫荡踏平。
“辛巳卜，登妇好三千，登旅万，呼伐羌。”这条甲骨刻辞告诉我们，妇好率一万三千人的军队攻伐羌人，凯旋归来。特别是与古印欧军队的战争，直接关乎华夏的生死存亡。
考古学家李济先生曾总结：“在这一时代，中华民族在西北边疆打了一次勇敢的、胜利的自卫战，这一战奠定了殷商时代两百年的文化生活，为东亚及太平洋区域建立了一个伟大文明的新基础”。
武丁时代，史称“武丁中兴”，妇好骁勇善战对扩张商王朝版图起了重要作用。不知多少次，沙场为她击响金铙，胜利止兵。
武丁亦用一组尊贵的青铜铙给她陪葬，也许期望在另一个世界，她仍能雄姿英发。古老的宗教崇拜是不可抗的自然，未知的神力，也是死去的亡灵。祭坛之上，敬奉日月星辰、云风雨雷，以及三种神：超自然神、天地神灵、先祖鬼神。
再丰盛的葬仪，武丁仍不放心妇好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，他甚至为她一次次举行旷世冥婚，将她的冥魂嫁给三位祖先：成汤、太甲、祖乙。以期获得他们在天之灵的庇佑，迎接妇好到达彼岸，这样妇好的英魂可以得到妥善安护。
妇好生前活得很独立，在自己的封地里如同女王，拥有三千人军队。她为自己铸造青铜器，还会像诸侯纳贡周天子一样，给武丁纳贡。她进贡了什么呢？根据甲骨刻辞记载，有二十屯即四十块占卜用的牛肩胛骨，有五十件龟甲，这些东西现在看像过家家，但在当时价值贵重。
也许武丁有些专为她祈问的卜辞，就刻在她送来的甲骨上。武丁会问她何时从封地来到大商，当她出征或外出处理政务时，武丁会反复卜问：她回来吗？她会回来吗？当她凯旋而归，武丁会领着军队，意气风发地出城迎接，这就是三千多年前的爱情。
他们的关系是枕边厮磨的夫妻，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，阴阳两隔后，她是护佑他的神灵。“天命玄鸟，降而生商”，她就像一只被上天赋予使命的凤鸟，降生在商王朝，她的英魂在武丁为她举办的隆重葬仪后，受到天地人三种神的接引，化身凤灵，永生不死，披戴羽冠，仰望苍空。
后来武丁又立过两位王后，但她们在武丁心里的地位不如曾经战功赫赫的妇好。妇好谥号“辛”，后来的商朝人称她为“母辛”，武丁在她的墓上建了座享堂，曰“母辛宗”，有一件“后母辛”鼎陪她下葬。
在她之后，另一位王后妇妌，为武丁掌管农耕，曾被派到丘商种黍，她参加的战事极少，死后谥号“戊”，随葬品中有一件“后母戊”鼎，相信你一定知道它。
本文原载于《时尚芭莎》2月下 艺术专栏
编辑/徐晓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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