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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往今来,女性的命运,
谁来做主?谁来讲述?
章子怡饰演的詹周氏一出场,像是一个浑身燃烧着的女人。
暗红色的头巾遮面,衣衫染血,穿过巷弄,将装着丈夫尸体头颅的提包扔进苏州河;另一旁,知识分子女性西林创作的《玩偶之家新编》在戏院上演,台下观众一片哄闹。
出走的娜拉,与杀夫的詹周氏,在同一时空下,形成强烈的互文。
犹记得去年戛纳电影节《酱园弄》首映礼上,章子怡走上阔别五年的戛纳红毯,两分多钟的清场礼遇,全场欢呼她的名字,走出了一种“熹妃回宫”的爽文人生。
但詹周氏的故事,与大女主爽文相去甚远。
一个女人受够了积年累月的家暴虐待,走上杀夫碎尸的绝路。等待着她的,是1945年的旧社会里,男权、特权、霸权交织而成的时代铁幕、社会图景。
一个女人「醒了」,想做一个人而非玩偶,走出家门,站在“堕落”还是“回来”的岔路。
娜拉与詹周氏,早已凝练成一种女性命运的集合体,连同她们的觉醒,跨越时代的轮转、制度的更迭以及思想的波动,发出沉重的叩问——
决心出走的女性,决心与命运掰手腕的女性,决心为自己而活的女性,何以找到“第三条路”以及更多可能?
困住「詹周氏们」的
暴力围城
在易卜生的《玩偶之家》里,当娜拉选择出走,丈夫海默搬出道德、法律、宗教三座大山对娜拉进行束缚,试图迫使娜拉继续履行妻权。
在詹周氏身上,同样可以清楚地看到,来自丈夫、社会、结构的三重暴力,如何对一个女人展开围剿。
《酱园弄·悬案》剧照
在那个女子婚后必须冠以夫姓的时代,只有男人有权利休妻。
一个女人想要摆脱丈夫无休无止的家暴与虐待,出路只有死。
不是自己死,就是对方死。
与其说这是选择,不如说是同归于尽。
连詹周氏自己也明白杀夫的下场。
所以一开始,她索性没想活。
这一抹破釜沉舟的意味,根植于发生在不同时代、不同地域的“女子杀夫”叙事的底色。
倾注了自我毁灭的决心,撞向千百年来难以撼动的父权制度的柱子,换来几声回响,以及世人的目光与叹息。
一个以命搏命的女人,拿自己的生命,搏的是自己的命运。
冠夫姓的名字,具象化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掌控。命名权的实质是话语权,而话语权的实质是掌控。
“詹周氏”这个称呼,不仅锁住了她的命,更隐喻了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暴力合集。
《酱园弄·悬案》预告
女性首当其冲的,是来自丈夫的家庭暴力。
才女萧红,逃离包办婚姻之后本以为在爱情里得到了救赎,却承受着伴侣萧军的出轨与暴力,写下“他给我以拳头,我给他以微笑”。
电影《还有明天》里,迪莉娅的一声早安换来丈夫没缘由的一记耳光。第二次、第三次,耳光、毒打变成家常便饭。
苏敏结婚后,家里的经济大权由丈夫掌控,苏敏每每开口要钱都要忍受丈夫的指责与打骂。她总觉得多干点活就能得到丈夫的一个好脸色。
在婚姻里,萧红、迪莉娅、苏敏,她们是被夫权束缚的「詹周氏」、是被暴力消遣的客体。
苏敏曾在自述里写道:“在老一辈的中国女性眼里,婚姻的底线从来不是由女性说了算,而是男人做主。只要他还要你,而不是选择别的女人,你就有无数个理由继续留在这场婚姻中。”
困在婚姻对女性“隐忍为德”的规训里,「詹周氏们」选择为了家庭忍受暴力,活在最小单位的霸权阴霾之下。
上:电影《黄金时代》汤唯饰演萧红
中:电影《还有明天》
下:电影《出走的决心》改编自苏敏真人故事
如果说詹周氏在审讯室里遭受的毒打,是男人对女人的泄愤,是强权对弱势的征服。
那么更强烈的、如坠入深海般的失语,发生在社会语境里。
民国女作家关露评论这场杀夫案时写道:
倘若詹周氏走了另一条死路——
吞下安眠药数片,或是来沙尔一瓶(一种消毒防腐药);麻绳一根或者胯带一条。
次日见报,标题为《詹周氏自杀身死》,没有人叹息,也没有人讨论。
在旧时代的众生相里,普遍存在一种围观的暴力。
电影里,詹周氏被丈夫当众殴打的画面中,周围麻木不仁的邻居肖像仿佛共同编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。
除了冷漠,还有戏谑。
看客眼中,杀夫案不过是“自古奸情出命案”的桃色逸闻。
杀夫案被改编成舞台上的滑稽戏,以最大程度的热闹供人消遣。
比起触目而切肤的家暴,这些隐形的暴力同样留下刀劈斧凿过的伤痕。
女性失语的处境,在种种围观里,被放大。
《酱园弄·悬案》预告
在历史的褶皱里,在不被看见的角落,女性的命运上演着相似的轮回。
詹周氏赌上命、哪怕下辈子也要摆脱的丈夫的头,其实根本杀不死、逃不掉。
因为那不只是来自一个男人、某个男人的暴力,是嚣张在旧时代、旧制度、旧思想里的结构性暴力。
结构性的暴力,不由分说地抹去了女人的姓名和主体性。
迪莉娅的一生从未真正属于自己。她的自由、她的工资,甚至她每天的去向,都被丈夫牢牢掌控。
即便是拒绝缠足、抗婚、谈论妇女议题的许广平女士,也被困在家里,悲不自胜。
身为家中长女的苏敏,早早承担起照顾三个弟弟的家务重担。她想着结了婚,是不是就能不做或者少做这些家务?
关于女性的沉痛叙事,不是因为需要被看见才不断重复,而是因为看不见的还有更多,才需要重复。
《酱园弄·悬案》剧照
就像电影《酱园弄·悬案》英文片名《She’s got no name》的隐喻,千千万万个“詹周氏”,在多重暴力的围剿下失去了自己真正的名字。
被他者化的女性,困在那条逼仄的弄堂,找不到出口。
「娜拉」出走后的
第三条路
1923年,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发表了那场著名的演讲《娜拉走后怎样》,预判了娜拉的两种命运:堕落,或是回来。
「娜拉」出走之后,是否有第三条路?
电影《酱园弄·悬案》通过展现不同女性对命运的反抗,给出了「娜拉」出走后的另一种可能。
在上世纪40年代,妇女解放思潮正在上海流行。但以詹周氏、王许梅为代表的底层女性,奉行的不是自由平等的解放理论。
没有人教给她们,什么是自由解放,什么是经济独立。
但生而为人,对活着的渴望,深埋在人性的本能里。
旧时代的铁幕和生存处境虽然困住了她们的主体自由,却无法阻止一个人求生意志的觉醒。
《酱园弄·悬案》剧照
结构性的暴力,倒逼出王许梅在监狱里的生存智慧。
王许梅嘴里说着女人的三大“法宝”,意味着她深谙女性的身体在残酷世道里的功能属性,她不惜以此为筹码,为了活着离开,为了“告诉众人我王许梅回来了”。
这种不肯被轻易牺牲的生命力,决定了王许梅看向詹周氏的目光,与那些冷漠的围观、戏谑的审视不同。
图源:微博@杨幂工作室
牢房里,王许梅给詹周氏读报,读西林写下的《为杀夫女辩》,詹周氏第一次认识了自己。
不是酱园弄里顶着脸上的疤痕被丈夫拳脚交加的自己,也不是审讯室里形同蝼蚁被严刑逼供的自己。
詹周氏看见了挥刀砍向丈夫的自己。
想活下去的念头,其实在她挥刀那一刻就有了。
只是她没有察觉,满心想着要彻彻底底丢了那颗头颅。
然而算命瞎子说的话,何尝不是一种命运对女性的摆弄?
《酱园弄·悬案》剧照
被押送庭审的途中,詹周氏一次次听到人群中有女人喊着“反对无头公案开庭”。
庭审上,西林站出来,打破权力与制度审视下的沉默,大声告诉她:“詹周氏,不要屈服!”
电影里最令人澎湃的桥段,莫过于庭审上詹周氏开口自辩,她的眼神、面孔、声音与同一时空下的王许梅、西林发生交叠。
她们的眼神里,写着同一种不认命的勇气。
必须承认的是,在时代的局限里,有些觉醒未必动辄得咎,或摧枯拉朽。
带着强烈生存欲望的王许梅,经过一番困兽犹斗,化作枪决后不甘心消散的青烟。
知识分子如西林,也要带着宜人的伪装游走于名利场,隐藏起自己中性打扮的棱角。
迪莉娅攥着选票奔向争取平等权利的明天,但性别权利和家庭暴力无法一夜之间被改写和消除。
出走的苏敏,在看过大海、踏过草原,把房车开上4000多米海拔的雪山放声歌唱之后,仍要掣肘在离婚的泥淖中。
女性的觉醒,从来不等同于复仇爽文。
上:电影《酱园弄·悬案》王许梅
中:电影《酱园弄·悬案》西林
下:电影《还有明天》迪莉娅
在不自由的黑暗里,她们选择跟命运杠上。
选择睁开双眼直视、看清这世上的不公与残忍。
这从来不是一件带着爽感的事情。而是一场且痛、且阻、且长的抗争。
即便站在一片未知里,她们相信还有明天。
还有夺回自己姓名的时刻。
电影《还有明天》
出走的第二年,苏敏换了一辆房车。提车的那天,她在镜头里笑中带泪地说:“我终于有自己的家了。以前很多东西都不属于我,很多东西都没有我的名字,但是这个终于可以冠上我的名字了。”
没有“堕落”,也没有“回来”,出走的苏敏,在今年走上了戛纳红毯。
苏敏与《出走的决心》导演尹丽川亮相戛纳
从娜拉留下关门声之后,人们对其命运的猜想从未停止。
事实上,比起找到第三条路,出走的「娜拉们」各自找到自己要走的路。
比起绝望地以命搏命,她们握住利剑——也许是笔杆、是选票、是新车、是自由——走上旧秩序与新思想之间反复拉锯的战场。
今天,我们对女性抗争的想象、对「娜拉」出走的猜想,还可以更丰富、更广阔。
詹周氏杀夫是一种抗争,想活下去也是。
王许梅的生存诡计同样是抗争。
苏青、关露、萧红、许广平的写作同样是抗争。
那只攥紧选票、抹掉口红的手,同样是抗争。
一场刻不容缓的出走同样是抗争。
“詹周氏”不是一个女人真正的名字,酱园弄也并非真正的战场。
她们从命运的废墟里出走,会找到自己的名字。
女性自我发现的路,远不止三种。
有些选择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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