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澜：在四十不惑的年纪，既不勉强自己，也不控制他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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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笔/黄澜

黄澜，最成功的电视剧制作人之一。代表作包括《辣妈正传》《大丈夫》《虎妈猫爸》《女医·明妃传》《我的前半生》《如懿传》。

小时候想到四十岁，觉得那真是太老了——三十而立，四十不惑，五十知天命，一路走下坡。配上“不惑”这个词，听起来得经过多少世事沧桑，脸上得有多少皱纹？

十几二十岁，我拼了老命在读书；二十多到三十多岁，又拼了老命带娃、上班；三十大几，感觉日子越过越快，一晃就到了四十岁。写《平凡的世界》的路遥，还有一本书，名字叫作《早晨从中午开始》。我看了这个题目，开始心有戚戚焉。

 一日之计在于晨，人们在晨光中起来，忙碌，到了中午，吃顿饱饭，该是打个盹的时间了，为什么我反而感觉自己的灵魂才刚刚醒过来，内心的波澜，汹涌翻腾开来。

我发现，我吃饭越来越知道什么东西好吃；穿衣开始懂得什么最适合自己；睡觉前知道看谁写的书能得到充实；谈话时能清晰辨认自己此刻的感受，也能明白感受到对方目前的情绪，到哪个点可以换个话题，又走到哪步该起身告辞了。

如果生命的感受系统，从中午才彻底激活，那么从早晨就开始忙碌的身体，我对它感到深切的抱歉呢。当然身体也会通过它的方式，告诉我它的心情。现在每年的体检单上，需要注意的病情提示，一项一项越来越多，一页一页越来越长。

那一大早就开始不知为何而忙碌到现在的身体啊，它在无知的时候，也曾经无畏过。我拿着体检单，很想拥抱我的身体，那累变形了的颈椎，常常被情绪攻击的胃，辛苦孕育了两个孩子的子宫，一点点流失掉了的骨质。

我要跟自己和解呀，我的原生家庭、我的过去、我的身体、我的委屈……

今年夏天我去波士顿的美术馆，看到了几位印象派画家画的美丽景色。我竟然哭了起来。那种慑人心魄的美丽，以及用印象派的手法表达的人生观，引发了我的共鸣。

我以前学习的是素描，习惯用理性描摹景物，现在练习油画，发现我最喜欢印象派：美就是那一瞬间的星星点点。从色彩到感受，从线条到心灵，原来物质和心灵不是对立的，它们是融合的，它们相互转化，它们是转化以后更加升华的。

早晨的时光里，我们只相信“唯物”，人到晌午，又倾向“唯心”，四十岁，知道两者都不矛盾。难道这就是我的“不惑”？

我跟教练说，两年前我骑马摔伤了，现在又想复出，我就骑马庆生吧。教练特意选了一匹好驾驭的马，想用疾跑让我感受放飞。

从快走到慢跑，我都没有问题，一旦到了快跑，我就想起了当年坠马前的失控感，身体有点慌乱。而这匹被选来祝贺我生日的马，也许是前天打过比赛，今天比平时多了许多疲惫，不停地“马失前蹄”。它用它身体的动作，告诉了我它此刻的心情。我们两个都决定停下来。疲劳的它，驮着心藏脆弱的我，往草坪深处走去。

我不想勉强自己，也不想控制他人，就是跟此刻的感受相处一会儿吧，无论是快乐的感受，还是压抑的情绪，都是生命给予的启示。

早晨从中午开始也没有关系吧，毕竟我们还有一个长长的下午，也许会遇到温暖的夕阳、如水的夜色。假如来临的是一场暴风雨，我想也没有关系，我会跟它同在，会用我的笔来记录、来描摹、来镌刻它的存在。

感谢我的四十岁，我觉得我比过去哪天都活得更从容、更勇敢。

我在期待我的五十岁。

原载于《时尚芭莎》十月上 女性专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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