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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笔/葛亮
小说家,文学博士。任职大学中文系副教授。著有小说《北鸢》、《朱雀》、《七声》、《戏年》、《谜鸦》、《浣熊》,散文《小山河》,电影随笔《绘色》等。作品两度获选“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”。2016年“中国好书”奖得主。
大约打我记事开始,家中有的藏书总会随着父母的迁徙,出其不意地浮现出来。以一种狭路相逢的方式,出现在我眼前,然后隐遁,待到下次搬家时再出现。我的记忆里,每每不期而遇的,就是一本红色的小册子,上面写着《斜阳》。
直到高中时搬家,我再次看见它,于是我坐在纸箱上,在能看见灰尘飞舞的夕阳光线里,信手打开。
然而此后就没有再放下,直到天一点点地黑下来。当我终于合上书,心中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。当然,现在可以用“丧”这个字。但在当时,这足以对一个高中生产生打击。
不难理解,半个世纪来,人们对太宰治的追逐,不同于对三岛、川端与大江,浩浩荡荡,拥趸对太宰的爱永远似暗涌,隐而不见,平日积聚,适当时便喷薄而出。
二零一九,其诞辰一百一十周年,蜷川实花再次执导同名影片,主角为太宰本人,演绎其与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位女子的传说。其英文片名令人玩味:《No Longer Human 》。
这是太宰对其一生的自白,也是挂在文艺青年嘴边的金句。但是,这稍带无赖感的言词,何尝不是他向这个世界的示弱。
《斜阳》写的是一个贵族家庭的故事。“贵族”这个词汇,在当下似乎已被概念化为“Positional Goods”,和某些话题相关。是个似是而非、又镀着金属色泽的词汇。大约很少人,会将之与消沉相连接。
然而,太宰向我们展示的,是个晦暗的贵族故事。虽然脱胎于他的情人太田静子的日记,但可视为他本人的自传。尽管太宰终其一生的创作,都似乎在写自传,但这本的特殊性,却在于他笔触间逼人的冷静。
从太宰的贵族出身说起,关于这一点,曾遭受过三岛由纪夫的嘲笑。因为其底里的乡野与鄙俗。尽管津岛(太宰治本姓)是津轻远近闻名的豪门望族,但却是靠投机买卖和高利贷发迹。这使得太宰对所谓“真正的贵族”抱有一种憧憬与执着。
小说的首章,借主人公的弟弟直治之口说出了有关“贵族”的辩证。“有爵位不代表是贵族,有人即使没有爵位,也是拥有天爵的贵族。”相对于抨击他的伯爵友人岩井的庸俗,他认为自己的母亲才是“真正的贵族”。而主人公的佐证之一,就是母亲的一种并不符合“正式礼仪”的饮汤方式。
这个段落十分美好,好在太宰向我们展示的对于贵族的理解,其基准恰在于对规矩与禁忌的废离,是一种“脱轨的行为”。母亲如此自由地破除着贵族的成见,信手抓着食物,毫无愧色。
这一段描述深得我心,或许因为自然与自信,才是高贵的源头。而和子认为,如果模仿,则是东施效颦。事实上,在这部小说中,你可以不断看到和子对母亲的钦羡,那种对美的无条件的仰望。
而此时这个家庭,乃至其所依存的基础,已是日薄西山。不得已变卖家产,搬去乡郊,母女相依为命。这里有颇具象征意味的一笔:“从那时候开始,妈妈已显著有了病态,而我却反而渐渐出现粗鲁、下流的味道,好像不断从母亲身上吸收着元气,而便得越来越胖。”
二战后的日本满目疮痍,旧式的制度与社会结构分崩离析。工业化的道路且进且行、步履蹒跚,带来的是阶层的重新洗牌。与姐姐顾念母亲,将精神寄托于往日并对未来有所憧憬相较,弟弟直治显然是更为无望的。
在篇末那份绵长的遗书中,我们看到的是对一个时代的悼词。
“姐姐,再见了,我是贵族。”以一种隐约间的宿命,与早前离世的母亲殊途同归。而留在世间的姐姐,怀着不知父名的私生子,却声言要和古老的道德观作战,“准备像太阳一样活下去”。
十分吊诡的是,太宰治诞辰百年,《斜阳》中私生女的原型——太田治子完成了她长期无法直面的传记《向着光明:父亲太宰治与母亲太田静子》。
本文原载于《时尚芭莎》7月刊 作家专栏
主笔/葛亮
编辑/徐晓倩
发布/菲e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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